辽太子既返国去。次日,真宗亲拟封职。宣六郎进殿,面谕之曰:“卿父子破天门阵,建立大功,未及升职。今又有平定幽州之勋,朕将旌表以酬卿也。”六郎顿首言曰:“上托陛下洪福,下赖诸将效能,于臣无与也!”帝曰:“卿太谦矣,朕自有定议。”六郎拜命而退。是日遂下敕旨,封六郎为代州节度使兼南北都招讨,封杨宗保为阶州节度使兼京城内外都巡抚。杨延朗以取幽州有功,授秦州镇抚节度使。授岳胜为苏州团练使,孟良为嬴州团练使,焦赞为莫州团练使,陈林为澶州都监,柴敢为顺州都监,刘超为新州都监,张盖为吴州都监,管伯为妫州都监,关均为儒州都监,王琪为武州都监,孟得为云州都监,林铁枪为应州都监,宋铁棒为寰州都监,丘珍为朔州都监,丘谦为雄州都监,陈雄为蔚州都监,谢勇为凤州都监,姚铁旗为寿州都监,董铁鼓为潞州都监,郎千为瓜州都监,郎万为舒州都监。八娘授银花上将军,九妹授金花上将军。渊平妻周氏封为忠靖夫人,延嗣妻杜氏封为节烈夫人。穆桂英以下十四员女将,俱封为训命副将军。其馀有功将士,俱皆封赏有差。
次日,六郎诣阙谢恩,奏曰:“荷陛下恩赐部众爵禄,俱已发遣赴任。但臣母年高,欲奉数时菽水,乞陛下宽宥限期,不胜感激之至。”帝曰:“卿能养亲以尽孝道,可以风励天下为人子者,朕甚喜焉。须俟再拟期限就职。”六郎拜谢,退归无佞府中。岳胜、孟良、焦赞等俱在府中俟候。六郎召岳胜等谓之曰:“今圣上论功定赏,授汝众人之职,恩典隆矣。且幸干戈宁息,国家清平,各宜赴镇,以享爵禄。上耀祖宗,下酬己志,毋得违误官限。”岳胜等曰:“小将俱赖将军威名,建立微功。今蒙圣上授职,实不忍离帐下而去。”六郎曰:“此君命所在,离别之情,有难言也。但汝等可将本部军人查点,愿随临任者,则带同行;不愿者,赏以金银,着令回家生理。汝等赴任之后,各宜摅忠报国,施展奇抱,不枉为一世之丈夫也。当亟赴任,勿萌私念,以误限期。”岳胜等俱拜辞退出行营,问军人愿从者即同之任,不愿者随凭回乡,其军人愿回乡者一半。岳胜等俱各赴任去了,惟有孟良、焦赞、陈林、柴敢、郎千、郎万六人在府,俟候六郎起行。孟良曰:“今岳胜等俱各赴任去了,三关寨上守护军士未知消息,将军须遣人调回。”六郎然之,即遣陈林、柴敢、郎千、郎万前往三关,调回守军,分付将积聚锱重载归府中。陈林等领令去讫。
是时九月,万里长空,一清如洗。六郎月下散步,仰望云汉,追忆部下昔日患难相从,今日清平,俱皆不在,遂口占词调一阕:
长空如洗,碧玉盘,辗转寂寂。忽楼头几个征鸿,悲声嘹呖。欲往乡关何处是,水云浩荡南北,只修眉一抹有无中,遥山色。
天涯路,江上客。此心此情,依依报国。昂藏丈夫,不忘疆场裹革。欲待忘忧除是酒,奈杯传尽,何曾消得!挽将江水入樽罍,浇胸膈。
六郎吟罢,乃入室解衣就寝。忽闻一阵狂风大作,风过之后,似有敲户之声。六郎慌忙启扉视之,恍惚见一人立于檐下,乃其父也。六郎大惊,拜曰:“大人缘何在此独立?”令公曰:“我有一事语汝,今上帝因吾忠义,敕为鉴司之神,此已慰吾心矣。但骸骨抛撇他乡,汝可令人取归,葬于先陵。”六郎曰:“爹爹何为又发此言?十数年前,孟良曾于幽州红羊洞中取回,已葬殓矣。”令公曰:“汝不知萧后奸计,惟问延朗,便知端的。”言罢,化一阵清风而去。六郎痴呆了半晌,似梦非梦,将近三更。
俟至天明,告知令婆曰:“可唤延朗问之。”须臾时唤得延朗到来,将六郎梦中之事告之。延朗惊慌言曰:“因事匆匆,儿实忘之,未曾告禀母亲得知。萧后昔日得父骸骨,惧我宋人来盗,乃把一付假骸骨藏于红羊洞中,真者留于望乡台,谓吾父英勇,置此以为威望之神。往时孟良所得,乃是假的,此台上才是真的。今日乃吾父显圣,托此梦于六郎也。”令婆曰:“北番今已归降,令人取回,有何难哉?”六郎即召孟良入府谓之:“吾有一件紧要事,劳汝干来。”孟良曰:“将军有何差遣?小将愿往,安敢言劳。”六郎曰:“吾父真骸骨,萧后藏于望乡台上。汝今竟往彼地取之,却要黑夜盗。若明使辽人知之,彼又将假骸骨换了。”孟良应声曰:“曩者地殊国而人异主,吾尚能取回,何况今日一统?”六郎曰:“汝言虽是,争奈辽人谓吾父骸骨灵圣,彼地乡民毕竟严守,汝去还当仔细。”孟良曰:“将军放心,但无捕缉便罢,若有时节,消不得一斧。”言罢,慨然而行。
适焦赞入府,只见众人纷纷私论,赞问曰:“汝众人在此哓哓,本官将有甚事?”众人答曰:“侵晨本官分付孟良,前往幽州望乡台上取令公真骸骨去了。我等正在此叹息,孟良真有才能。”焦赞听罢,跑回行营,自忖道:“孟良屡与本官干事,我今兼程而进,先到那里取回,却不是我之功?”遂整行囊,竟往幽州去了。此时杨府无一人知之。
却说孟良星夜行到幽州,当日将近申时,扮作番人,竟到台边。只见有五六个守军,喝曰:“汝是何人?来此乱走!”良曰:“前日太子归国,我等护送,未曾遣回,故来此各处消洒,何谓乱走?”守军信之,遂不提防。及至一更,悄悄上台,果见一香木匣盛著一付骸骨。孟良遂解下包袱,将木匣裹了。正背起来,不想焦赞躲在背后,一手拖住包袱,厉声曰:“谁在台上勾当?”孟良慌张,只道是捕缉之人,抽出利斧望空劈去,正中焦赞脑门,嘿然气绝。孟良背了包袱,走下台来,并未见些动静。自思:“捕缉岂止一人?才闻声音,却似焦赞一般。”遂复上台,拨转尸看,大惊曰:“果是焦赞!”乃仰天叹曰:“今为本官干事,而伤本官干事之人。纵得骸骨归去,亦难赎此罪矣。”道罢,竟背包袱走到城边,已是三更。恰遇巡警军人提铃来到,孟良捉住问曰:“汝是哪里人氏?”巡军大惊,见孟良是南人说话,乃曰:“我非辽人,乃宋之屯戍。因犯军法逃走过辽,充为巡军。”孟良亦见是南人声音,遂曰:“汝肯还乡否?”巡军曰:“如何不肯还乡!只因无有盘费,淹留于此。”孟良自思:“亦是本官之福,遇着此人!”遂解下腰间银包递与巡军,言曰:“我送汝一场富贵,今先将此几两银与汝作路费还乡。汝直背此包袱,往汴京送入无佞府中,付与杨郡马,自有重谢。”巡军曰:“杨将军在太原时,我曾跟过他来。领尊命,我就送去。请问阁下高姓贵名?”孟良曰:“休问名姓,到府自然晓得。即刻就要起行,若不去,我或先到汴京,随即差人捕汝,重加刑罚。”巡军曰:“说那里话?受人之托,必当终人之事,岂有不去之理!”言罢,良将包袱交付,再三叮咛。忙忙回到望乡台上,背着焦赞尸首,出了城坳。乃拔所佩之剑,连叫数声:“焦赞,焦赞,是我害汝性命!不须怨恨,我今相从汝于地下矣。”遂自刎而亡。可惜三关壮士,双亡番北城坳。有诗为证:
昔奋雄威莫敢当,
今朝为主继相亡。
狼烽宁熄回头早,
两个英雄梦一场。
有诗单赞孟良云:
社稷悲雄剑,肝肠裂铁衣。
误伤同伴侣,慷慨刎相随。